《璎珞残劫》---------By 辛离芊芊

不服天

（引子）

亚丁寻常的清晨，微露的晨熹还未将整个城市唤醒。淡金的曙光中，一对外乡人打扮的年轻精灵，似经过长夜赶路，风尘仆仆地驻足在一处砖瓦流丽的华美建筑前。

“啊，是这里了吧……”女精灵按耐不住的兴奋声音。
“嘘——”稍稍压低的男声，“我们好像来早了呐。”
“亚丁圣教堂耶！”女精灵抬头仰望，激动不已。
两人对视一眼，紧紧牵着手，迫不及待地穿过围篱。然而一踏进正门，这对年轻人却顿时止步。

只见通往教堂的鹅卵石长径上，赫然落满一地的情人糖果！那原本代表幸福和甜蜜的象征，并非是有心人刻意排出的什么图案，而是……
破碎的纸衣，带践踏的痕迹，合着露水和泥渍，被纷乱零落地抛洒在地。
两人面面相觑。

太阳，从十字尖顶后缓缓升起来，照耀着这对不知所措的年轻爱侣，也照耀着满地不知带着什么样的故事，如今却被丢弃的情人糖果。




朔雪翻飞，拍打在小木屋的窗沿上。
她趴在窗台，往手中呵着暖气，静静看屋外的原住民吆喝着搬抬酿酒和腊肉，看咕噜咕噜的板车繁忙地推送粮食柴火。
欧瑞村一如既往地井然有序，就像她离开前那样。
“快过年了……”她轻声对自己说。

已是傍晚。暮色，却在沉积的铅云中，迟迟不降。
在久未联络的日子里，像这样突然地回来烽火北疆 ，不知道他会对任性的自己说什么。

她紧了紧肩上的斗篷，没有生火的小屋，无法抵挡室外的寒冷。然而她脸上，仍是毫不在意的，沉浸陶然的表情。

他就快到了。她转过身来，倚在窗边打量这熟悉的小屋，默默在心里说：
我回来了，从遥远的故国，带着自由之身，和再不能更改的决定。
愿为你放弃一切。
留下来，在这里，再不离开。

门，扑地被推开，灌进冷冽的风。
她蓦地回头。
那个在心里千万次描摹过的人，此时就在面前。
多久未见的你……

他站在门边，迟疑地，略显拘谨地，郑重问候她：
“你好吗……”
许久之后，她才轻声应诺。
“我回来了，左。”

他局促地笑笑，轻拍斗篷上的积雪。反身掩上门，却不曾走上前来。
时日已远，曾经是他们聚会常地的这座小屋，皆为后来的种种分合聚散，被渐渐冷落，已至废弃。像今天这样的久别重缝，却因这再熟悉不过的旧地，令人心有所触，感叹物是人非。

一个倚着窗，一个靠着门，两人便这样在昏暗的小屋里，站着说了些话。
她的回来，他除了意外，似乎并无更多惊喜。
她微微感觉到了一点，既而体谅了时空的间离。
对话时断时续。

“我来点火吧。”他终于自那位置移开，寻找灯盏。
一朵融融的火光使小屋倏然带来光明，灯前的他的脸，被印成醺然的红。
她望着她，这回看得真切了。是有些不同罢，说不出哪里变了，是记忆中看熟了的面目，轮廓的线条却有些坚毅了。
应是感觉到她的注视，他的脸，在靠近灯盏的上方定了定。
划熄的火柴梗，在空中燃烧出一种旧去的焦灼味道。

“我在这里，结婚了。”他平静地说。
语毕，窗外的暮色沉沉降下。

她有些迟钝，一时反应不过来。他说什么。
像一个受巨震的瓷器，她听任那些咯吱作响的裂声里，缝隙纵横扩散。但勉力支撑着，没有立即碎去。
胸中涌上前言万语，要追究，要责问，要推翻，要否认。脑海中轰轰驶过千军万马，将理智推下情感的悬崖。
怎么会这样，我已经回来了啊，你却不再是我的了……
而只一念回转，她便紧闭了闭眼。

是的，我已非本身，且永远不再是本身。
右手无名指，一道白皙的痕。摘下了戒指，也回不去本身。

“呵，怎么没有人告诉我……”
她唇齿发涩，喉间干苦，不能成语。
意识到自己想说什么，她的心几欲夺胸而出。
在这样电光石火，不容细思的震惊里，已有即刻的决定擦亮那簇悲哀的火芒。
她要下一个今生最大的赌注。
“那么，让我，”她尽力地说出，一字一顿。“在巴蜀天国 ，做一次你的新娘，好吗？只一次……”
那是多么不甘和卑微的请求。

“你还是没变，”他嗓音暗哑，“知道吗，你最大的优点，是任性；你最大的缺点，是太任性。”
“不管你来不来！”她仓促打断他，“今晚，我都会在 巴蜀天国 的教堂等你。”
她走到他的面前，想对他笑的，却看到了他的泪水。
你难过吗，是否我让你难过……

从他身边经过，是多么困难的事。
奋力拉开门，风雪，劈脸打来。她一步一步，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。


二百二十二颗情人糖果。
她像个乞者，捧着怀中所有——二百二十二颗情人糖果。
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，第一次品尝那甜蜜的滋味。如果今夜奇迹降临，她要用此生所有，和他慢慢分享这得之不易的幸福。

然而，她也知道此时的自己破釜沉舟，逆行倒驶。
她在毫无把握地，一厢情愿地要求一个男子的背叛。
他会来吗，他会吗？
他曾经什么都肯答应她，什么都肯为她做，那么，这最后一次绝望的任性呢？

对不起，是我让你等了太久。
本该在很久以前对你说的话，今天已经太迟。
对不起呵，想做你的新娘。此时此刻，对你来说，却是多么自私的为难……

从初见到初识，从初识到相知；两人，三人，两人，一人。
她曾在感情的岔口上无法抉择，命运，却像未卜的卦，替她解开一个又一个的劫。然而，总有一道是避不了躲不过的。
那些跌跌撞撞的成长，那些悲欢泪水的离合。那些温柔的照顾和陪伴，那些温暖的指导和牵引。
没有你，没有我。

她冥坐在亚丁教堂的石阶上，任思绪在回忆的波浪中浮沉。
夜钟，一次次敲响，一次次剥落她残余的希望。
当最后一颗星子消失在中空，天际逐渐泛白，她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。
痛苦似变地木然，意识却无比清醒。

终于还是输了这孤注一掷的豪赌。然而她脸上几乎浮出凄绝，骄傲的笑意——是的，他不会来了，她从未看错他。从第一次信任开始，他绝不会辜负自己的选择。他已有新的责任。

烽火北疆，再也不愿回到那个，失去你的地方。
失去你，才知爱的是你。

奋力将怀中的情人糖果向天空抛去，纷扬如雨，跌落如泪。

命运的洪流前，永失所爱。
璎珞年华，至此无梦。

[ 本帖最后由 不服天 于 2008-1-3 20:43 编辑 ]